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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叙州痴儿，初堕财网叙州城南的青石板路，到了辰时便浸在油香里。

肉铺张老板的案头总摆着半块刚煮透的五花肉，油珠顺着肉皮往下滚，

落在粗瓷盘里“滋啦”响。尹戚蹲在对面的茶摊前，手里的粗瓷碗早空了，

目光却黏在那肉上，喉结跟着上下滚——他祖上是秀才，院里曾挂着“耕读传家”的木匾，

到他这代，却只盼着能像张老板那样，日头刚高就有铜板往兜里跳。“尹小哥，

又看张老板的肉？”茶摊王老汉舀了勺凉茶，往他碗里添，“你祖上留下的那几亩薄田，

种些稻麦也够糊口，何必总盯着那发财路？”尹戚没接话，只盯着张老板用油腻的手数铜板，

声音脆得像咬碎糖块。他今年二十有二，穿件洗得发灰的青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

却总爱往绸缎庄门口凑——不是想扯布做新衫，是想闻闻那些绫罗绸缎上，

裹着的“富贵味”。这念头在他心里盘了三年，直到去年秋收，

邻村的李二娃突然穿了件月白绸子衫，骑着驴从他田边过，说自己在城里跟人合伙做布生意，

三个月就赚了十两银子。尹戚的眼当时就红了，当晚就揣着家里仅有的二两积蓄，

去了李二娃家。“尹哥，你要是信我，就投钱进来，”李二娃拍着胸脯，酒气喷在尹戚脸上，

“咱们去苏州进最好的绸缎，在叙州城开个铺子，用不了半年，保你盖瓦房、娶媳妇！

”尹戚被“瓦房”“媳妇”四个字勾得心头痒，可他手里的二两银子，连路费都不够。

他咬了咬牙，第二天就去了东头的三婶家，又跑了西头的堂伯家，嘴皮磨破了，

才借到五两银子；又把母亲留下的银镯子、父亲传下来的铜墨盒，都当了，

凑了整整十两——这是他能摸到的“发财本钱”。交银子那天，李二娃写了张字据，

毛笔字歪歪扭扭，却让尹戚看了三遍。他揣着字据回了家，夜里睡不着，就把字据拿出来，

就着油灯看，仿佛那不是纸，是一叠叠铜板，是亮闪闪的银锭。可他等了一个月，

没等来苏州的绸缎，却等来李二娃“跑了”的消息。那天他正在田里除草，

隔壁的王大娘喘着气跑过来，说李二娃卷了好几个乡邻的钱，连夜就没影了。

尹戚手里的锄头“哐当”掉在地上，他疯了似的往城里跑，李二娃的住处空了，

绸缎庄的铺子也没租成，只有几个同样被骗的乡邻，在门口哭骂。“我的银子！

那是我借的银子！”尹戚抓住一个乡邻的胳膊，声音发颤。“借的？

我那是给儿子娶媳妇的钱！”乡邻甩开他，红着眼眶走了。尹戚站在空荡荡的巷子里，

太阳晒得他头晕，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想起三婶借钱时说的“戚娃，这钱你可得稳当用”，

想起堂伯叹着气说“你爹要是在，肯定不让你这么干”，想起母亲的银镯子，

父亲的铜墨盒——那些都是他的根，他却为了一个虚无的发财梦，把根都卖了。他没脸回家，

钻进了城边的酒肆，把身上最后两个铜板，买了半壶劣酒。酒是酸的，辣得他喉咙疼，

可他还是灌，直到醉倒在酒肆角落。夜里冷，他缩在墙角，梦见自己开了绸缎庄，

张老板来买布，李二娃站在旁边笑，可笑着笑着，李二娃就变成了个虚影，绸缎庄也塌了，

压得他喘不过气。醒来时，天刚亮，酒肆老板踢了踢他：“别在这躺着，影响我做生意。

”尹戚爬起来，浑身疼，心里更疼。他慢慢走回家，推开那扇吱呀响的木门，

院里的杂草长到了膝盖高，“耕读传家”的木匾歪在墙角，蒙了厚厚的灰。他蹲在匾前，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哭钱没了，是哭自己太蠢，哭自己丢了祖上的脸面。

可这眼泪没流多久，就被他擦干了。他看着院外的青石板路，

又想起了张老板的铜板声：“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能发财。”第二章 再掷祖业，

又陷泥潭尹戚消沉了半年，白天在田里干活，夜里就对着油灯发呆——他总觉得，

第一次被骗是运气差，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能成。这机会，在第二年春天来了。

城里的粮商赵老栓要找个合伙人，一起去湖广收粮，说是“稳赚不赔”。尹戚听说后，

眼睛又亮了，他跑去赵老栓家，蹲在门口等了三天，才见到人。“赵老板，我想跟您合伙，

”尹戚把田里收的半袋小米递过去，“我虽然没多少钱，但是能干活，收粮、记账，

我都能来。”赵老栓看了他一眼，捋着胡子：“你以前做过生意？”“做过布生意，

”尹戚没说被骗的事，只说“后来散了”，“我这次肯定小心，凡事都听您的。

”赵老栓想了想，点头了：“行，你投五两银子，跟着我去湖广，赚了钱，咱们三七分。

”五两银子——尹戚手里只有一两，还是他半年来省吃俭用攒的。他又想起了家里的祖屋，

那是三间土坯房，墙根有些开裂，却是他唯一的念想。他站在屋前，

摸了摸门框上父亲刻的“尹”字，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卖了吧，”他对自己说，

“等赚了钱，再盖更好的房子。”他找了个牙人，把祖屋卖了，

得了八两银子——比他预想的少，可他没讨价还价，只让牙人赶紧办手续。交钥匙那天，

他最后看了一眼屋，院里的石榴树发了新芽，母亲以前总在树下纺线，父亲总在屋里读书，

可现在，这里不是他的家了。他揣着八两银子，给了赵老栓五两，剩下的三两，

他缝在贴身的布兜里，当作“后路”。出发去湖广那天，他背着个布包，站在叙州城门口，

觉得风都是暖的——他仿佛看到自己从湖广拉着一船粮食回来，赵老栓笑着给他分银子，

他拿着银子，先还了三婶和堂伯的钱，再盖个瓦房，娶个媳妇，

再也不用蹲在茶摊看别人的肉。湖广的路不好走，他们走了半个月，才到收粮的镇子。

赵老栓果然有经验，找的粮农给的价格低，粮食质量还好。尹戚跟着忙前忙后，

收粮、过秤、记账，每天睡得少，却不觉得累——他想着，等把粮食运回去，就能赚大钱了。

粮食收够了，装了两大船，赵老栓说：“尹小哥，你先在这等着，我去雇个镖局，

咱们走水路回叙州，安全。”尹戚点点头，看着赵老栓拿着银子走了。

他在镇上的客栈等了三天，没等来赵老栓，却等来一个噩耗——赵老栓卷了银子，带着粮食，

走旱路跑了，连镖局的人都没雇。“不可能！”尹戚冲进客栈老板的房间，抓住他的胳膊，

“赵老栓说去雇镖局，他怎么会跑？”“你是真傻，”客栈老板甩开他，

“赵老栓早就欠了一屁股债，这次收粮，就是为了卷钱跑路！

镇上好几个粮农都来找他要粮钱，你还在这等？”尹戚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摸了摸贴身的布兜，那三两银子还在，可这又有什么用？他卖了祖屋，借的钱还没还，

现在又被骗了五两，他成了个无家可归的穷光蛋。他不敢回叙州城，怕遇到债主，

只能在湖广的镇子上晃悠，白天帮人扛活换口饭吃，夜里就睡在破庙里。有天夜里，

他梦见了祖屋，梦见母亲在石榴树下纺线，喊他“戚娃，回家吃饭”，他想跑过去，

却怎么也跑不动，只能看着祖屋慢慢变成一片废墟。醒来时，他哭了，不是哭钱没了，

是哭自己太贪——要是他不贪那发财梦，守着祖屋，种着几亩田，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可哭完了，他还是不想认命。他揣着那三两银子，一路乞讨，回了叙州城——他想，

就算再难，也要把借三婶和堂伯的钱还了。第三章 债主临门，亡命荒山尹戚回叙州城时，

已是深秋。他穿着件破烂的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刚走到三婶家的门口，就被三婶看见了。

“戚娃？你怎么成这样了？”三婶拉着他的胳膊，眼里满是惊讶。尹戚低下头，

不敢看她：“三婶，我……我又被骗了，祖屋也卖了，借您的钱，

我暂时还不上……”三婶的脸沉了下来：“你卖了祖屋？那是你爹留给你的念想！

你怎么能卖？”尹戚没说话，眼泪掉了下来。三婶叹了口气，把他拉进屋里，

给了他一碗热粥：“先喝口粥吧，天冷。”可这碗热粥，没让他暖多久。第二天，

堂伯就找来了，接着，其他债主也来了——他们都是听说尹戚回了城，来要债的。“尹戚，

我那二两银子，你什么时候还？”“我家娃还等着钱上学，你不能赖账啊！

”“你爹以前多实在，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债主们围在三婶家的堂屋里，

七嘴八舌地骂着，尹戚低着头，任由他们骂，心里像被刀割似的。三婶想护着他，

可债主们不依，说要是尹戚不还钱，就把他送官。“各位高邻，”尹戚突然抬起头，

声音发颤，却很坚定，“我尹戚对天起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欠你们的钱，连本带利，

一定还！现在我实在没钱，求你们再宽限些时日！”他说着，就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债主们看着他这模样，也软了些，有的叹着气走了，有的说“再给你三个月，要是还不还，

就不客气了”。债主们走了，三婶的脸色却很难看：“戚娃，不是三婶不留你，你也看到了，

你在这，债主总来闹，我家也不安生。你……你还是找个别的地方去吧。”尹戚知道，

三婶是嫌他麻烦了。他站起身，对着三婶鞠了一躬：“三婶，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走。

”他走出三婶家，天已经黑了，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他没地方去，只能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叙州城，走上了城外的荒山。荒山的路不好走，满是碎石和枯树枝，

他走得脚都磨破了，疼得钻心。深秋的山里，草木都枯了，风一吹，“哗哗”响，

像有人在哭。他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远处叙州城的灯火，心里满是悲凉——那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