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您再喝不喝,王爷可就要亲自来灌了。”
尖锐的嗓音刺得沈知鸢耳膜生疼。
她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雕花拔步床,还有床边那个笑里藏刀的贴身丫鬟,素心。
浑身冰冷,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这不是幻觉。
她回来了。
回到了三年前,萧玦的生辰宴。
正是这一夜,她因为“善妒”冲撞了王爷的心上人,那刚被寻回府的相府千金林婉儿,被萧玦罚跪在雪地里,最后被灌下一碗“红花汤”,断了作为母亲的最后希望。
而那碗药,就是素心亲手端来的。
“知鸢,你别怪我。”记忆里,萧玦曾冰冷地对她说,“你不过是婉儿的影子。影子,怎敢喧宾夺主?”
影子……
是啊,她沈知鸢,大将军府的嫡长女,金枝玉叶,嫁入靖王府三年,到头来,只是一个可笑的替身。
前世,她爱他入骨,为他收敛一身锋芒,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学他那心上人的一颦一笑。她以为,自己捂得热一块石头。
可到头来,她捂热的,是一把淬了毒的刀。
她的家族,忠心耿耿的沈家,被他以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她的父亲,一生为国的大将军,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斩首于午门。
而她,被他囚禁在冷院,日日听着他与林婉儿的欢声笑语。直到最后,一杯毒酒下肚,她才从素心那张扭曲的脸上,看到了全部的真相。
原来,素心早已被林婉儿收买。她每一次的“善妒”,每一次的“冲撞”,都是她们精心设计的陷阱。
原来,沈家功高震主,早已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而萧玦,正是那个为了上位,不惜以她娘家满门性命为祭品的刽子手。
原来,林婉儿也根本不是什么善类,她笑吟吟地告诉她:“知鸢姐姐,你知道吗?王爷早就爱上我了,他娶你,不过是看你这张脸与我几分相像,还有……你背后那个碍眼的沈家。”
滔天的恨意与悔恨,几乎要将沈知鸢的灵魂撕裂。
她好恨。
恨萧玦的冷酷无情,恨林婉儿的蛇蝎心肠,更恨自己有眼无珠,认贼作友!
“王妃,您倒是喝啊。”素心见她不动,脸上的笑意越发虚假,“这可是王爷的恩赐,您别不识好歹。”
恩赐?
沈知鸢缓缓地从床上坐起,喉咙里仿佛卡着血,每一个字都带着淬了冰的恨意。
“好一个恩赐。”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
素心愣了一下。
眼前的王妃,和平时那个柔弱爱哭的王妃,好像……不太一样。
沈知鸢没有理她,径直下床,赤着脚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依旧明艳的脸。
这张脸,与林婉儿有七分相似。
就是这张脸,害了她,也害了沈家。
她眼中的天真烂漫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与……地狱归来的煞气。
“王妃,您……您要做什么?”素心有些发怵。
沈知鸢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爱慕萧玦的沈知鸢。”
她猛地转身,抓起桌上的白玉镇纸,狠狠地朝着自己的额头砸去!
“砰!”
鲜血瞬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流下,染红了半边脸,触目惊心。
素心吓得尖叫出声:“王妃!您疯了!”
疯了?
对,她是疯了。
被逼疯的。
沈知鸢却笑了,笑得凄厉而疯狂。她顶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一把推开素心,踉跄着冲出房门。
外面大雪纷飞。
庭院里,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靖王萧玦,一袭玄色锦袍,面容俊美如神祇,只是眉眼间的阴鸷,让他看起来像个没有感情的玉雕。
他正亲自为林婉儿披上自己的大氅,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周围是世家贵女们艳羡的叹息声。
“王爷对婉儿姑娘,真是深情。”
“可惜了王妃,空有个名分。”
萧玦听到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对沈知鸢,早已厌烦至极。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一阵血色的风,冲进了所有人的视线。
“沈知鸢!”萧玦看到她顶着一头血污,疯疯癫癫地跑来,好看的眉头瞬间拧成一团,“成何体统!”
他以为她又要来大闹一场,要像往日那样,哭闹着质问他。
然而,沈知鸢却径直冲到他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噗通”一声跪下。
不是求饶,不是哭诉。
她抬起那张血脸,眼中是刺骨的寒意与决绝。
她从怀里掏出一方早已准备好的丝帕,用尽全身力气,高高地举起。
“靖王萧玦,沈氏知鸢,今日自请下堂!”
“这一纸和离书,请王爷签字!”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爱靖王爱到骨子里的沈王妃,那个为了留住王爷可以放下所有尊严的女人,竟然……主动要求和离?
萧玦也愣住了。他看着沈知鸢眼中那陌生的、几乎能将他凌迟的恨意,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失控的感觉。
“你在胡闹什么?”他厉声喝道,下意识地想去扶她。
沈知鸢却猛地后退,躲开了他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王爷,”她笑了,血顺着她的笑意滑落,妖异而凄美,“我错了。我错在,不该做别人的影子,错在……妄图得到一颗不爱我的心。”
“从今往后,你我婚约作废,恩断义绝,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王爷,签了吧。”
她的声音,响彻整个王府的夜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萧玦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恐慌。
这个女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刚要开口拒绝,就见沈知鸢从袖中,又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她将匕首横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冷冷地看着他。
“今日,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否则,我便血溅当场,用我沈知鸢的命,来换我沈家满门,与你靖王府,再无瓜葛!”
“萧玦,你敢不敢赌?”
满座皆惊。
没人能想到,一向温顺如猫的沈王妃,竟有如此烈性的一面。
匕首的冷光,映在萧玦深邃的黑眸里,溅起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
“沈知鸢,你敢威胁本王?”他的声音比这冬夜的寒雪还要冷。
“不敢。”沈知鸢的脖子微微用力,一道血痕立刻出现,触目惊心,“我只是想……还自己自由。”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眼神里的恨意与决绝,真实得不像演的。
萧玦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他熟悉的沈知鸢,会为他画眉,会为他研墨,会在他深夜归来时,温一碗热汤。她会因为他的一句夸奖而羞红了脸,也会因为他多看了别的女人一眼而黯然神伤。
她的世界里,全是他。
可眼前这个女人,满眼都是对他的憎恶与疏离。
这让他觉得……陌生,而且烦躁。
“王爷,您别听她的!王妃她就是想引起您的注意!”素心此时才追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王妃平日最是怕疼了,她……她不会真的伤害自己的!”
沈知鸢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这个前世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女人,还在这里扮演着忠仆。
“素心,”她的声音不大,却让素心浑身一颤,“你再敢多嘴一个字,我现在就划破自己的喉咙,让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背负一个逼死主母的罪名,你看王爷是信你,还是信我?”
素心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看着沈知鸢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这不是王妃。王妃绝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林婉儿也适时地走了过来,柔柔弱弱地拉住萧玦的衣袖,眼眶泛红:“王爷,姐姐只是一时糊涂,您快劝劝她吧,可别真的伤了身子。婉儿……婉儿不介意。”
好一朵楚楚可怜的白莲花。
沈知鸢在心里冷笑。
她前世就是被这副模样骗得团团转。
“林姑娘说得对。”沈知鸢忽然笑了,那笑容让林婉儿心里发毛,“既然你这么不介意,不如就由你来劝劝王爷,签了这和离书,成全我如何?”
林婉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没想到沈知鸢会把皮球踢给她。
“我……”她一时语塞。
萧玦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得出,沈知鸢不是在开玩笑。
她脖子上那道血痕,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刺眼。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的骨子里,竟然藏着这般刚烈。
“好。”
几乎是脱口而出。
当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不仅是在场的宾客,连萧玦自己都愣住了。
他为什么要答应?
他明明应该一把夺下她的刀,将她禁足,让她好好冷静一下。
可看着她那双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眼睛,他拒绝的话,竟然卡在了喉咙里。
“王爷!”林婉儿惊呼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玦却没看她,目光死死地锁在沈知鸢身上,一步步向她走去。
沈知鸢警惕地后退一步,匕首又贴近了皮肤一分。
萧玦停下脚步,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伸出手,不是去夺刀,而是从她颤抖的手里,接过了那方写着“和离书”的丝帕。
丝帕上,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一笔一划都带着决然。
他从未见过她写这样的字。
他拿起旁边桌上的笔,蘸了墨。
全场鸦雀无声,只剩下笔尖划过丝帕的“沙沙”声。
他写下自己的名字。
萧玦。
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却像是带着千钧之力,将他与她之间,那所谓的三年情分,彻底斩断。
“可以了吗?”他沉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压抑。
沈知鸢看着他签好的名字,心中那块压了两世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丝。
她迅速收回丝帕,如同握住了自己重生的命脉。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扔掉匕首,站起身,挺直了脊梁。
那一瞬间,她仿佛不再是那个柔弱的王妃,而是一位凯旋的女王。
“多谢王爷成全。”她对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疏离的福礼,再无半分夫妻情谊。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雪地上,留下她一串深浅不一的血色脚印。
“来人!”萧玦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胸口憋着一股无名火,“把她给本王抓回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动。
和离书已签,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了,凭什么抓?
“王爷,姐姐她……”林婉儿还想说什么。
“闭嘴!”萧玦不耐烦地喝断了她。
他看着沈知鸢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
他以为,摆脱了她,他会觉得轻松。
可为什么,此刻他只觉得心慌?
那抹刺眼的红色,似乎烙印在了他的眼底,怎么也挥之不去。
而素心,则在角落里,悄悄攥紧了拳头。
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
这个沈知鸢,好像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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