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裂隙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弥合,最后一丝属于明末战火的混乱与血腥气被彻底切断。
张无用抱着他三岁的儿子张知拙,站在一条宽阔得不可思议的、坚硬如铁的“官道”边上,
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高耸入云的方形“塔楼”鳞次栉比,
反射着刺眼的阳光;颜色各异的“铁盒子”呼啸着在官道上飞驰,
发出沉闷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尘埃与未知物质的气味。
这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怀里的知拙动了动,小脸从他肩头抬起,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奇,却并无多少惧色。这孩子,自小就显露出异于常人的沉静。
“爹爹,”他伸出小手指着远处一圈被高墙围起来的建筑,
墙内传来阵阵稚嫩却整齐划一的诵读声,“那里的娃娃,为何终日囚于这四方墙内?
如今应是秋收时节,他们不见稻谷金黄,不闻打谷声响,不藏冬蔬于窖吗?《礼记》有云,
季秋之月,霜始降,则百工休,乃命有司曰:‘寒气总至,民力不堪,其皆入室。
’可如今……似是反其道而行之?”张无用心头一震。儿子稚嫩的嗓音,
问出的却是直指本源的问题。他自取名“无用”,号“守拙”,
本是明末一名不见经传的私塾先生,却因目睹官学僵化、士子只知钻营八股、不通世务民生,
心灰意冷,带着幼子隐居乡野,只想效法古之先贤,躬耕读书,
让儿子在四时流转、万物生长中自然悟道。不料遭逢乱兵,慌不择路,
竟踏入这不可思议的异世。眼前这个世界,物质之繁盛远超他的想象,
但这教育……将这许多孩童长年累月禁锢于方寸之地,隔绝自然节律,
岂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民力不堪”?
一种源自血脉、源自他所信奉的古老教育理念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
温言道:“拙儿所问极是。此地教育,或有偏颇。爹爹需去寻此地掌管教化之官,问上一问。
”他身形挺拔,虽衣衫在穿越时略有破损,却难掩那份经年累月读书耕读养出的清癯气度,
眉宇间更有一股不为世俗所动的执拗。
妙的直觉和沿途观察行人手中那块能发光、能言语的“小镜”他后来知道那叫“手机”,
以及不耻下问的态度,他竟真的摸到了教育部那气势恢宏的大门前。门卫见他古装打扮,
怀抱幼童,以为是哪个剧组跑出来的演员,本想阻拦。但张无用目光澄澈,言语从容,
只说是为天下学子教化大事而来,要见主官。或许是那份不容置疑的气场起了作用,
又或许是某种巧合,那天正好有位司长级别的官员在门口处理另一件事,听闻此事,
觉得有趣,便破例让他们进了接待室。接待室里,面对几位面露好奇、身着现代服饰的官员,
张无用将儿子放在身旁的椅子上坐好,然后拱手一礼,开门见山:“在下张无用,
携子初至贵地。冒昧来访,只因见贵邦学子,长困于黉舍,远离田野,四时不分,五谷不辨。
窃以为,此有违古圣先王教化之道,于学子身心恐有大害。
”一位年轻干部忍不住笑了:“这位……先生?现在都是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孩子们在学校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时间是紧了些,但这是为了他们的未来竞争嘛。
您说的下地干活,那是过去生产力低下时候的事了。”张无用并不着恼,
只是微微摇头:“非也。《礼记·月令》有载,孟春之月,‘命田舍东郊,皆修封疆,
审端径术’;仲春之月,‘毋作大事,以妨农事’;季秋之月,‘霜始降,则百工休’,
命有司督促收获藏匿;孟冬之月,‘劳农以休息之’。古之先王,岂不知知识之重要?
然更知天地有大美,四时有明法,万物有成理。教育之道,首在顺应天时,涵养性情,
使学子知稼穑之艰难,识万物之性情,而后方能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今贵邦学子,
终日伏案,目之所及不过书本屏幕,手之所触不过笔墨键盘,春不见草长莺飞,
秋不闻稻谷飘香,此非‘蔽于物而不知人’乎?长此以往,性情何以陶冶?身体何以强健?
于国于民,恐非长久之策。”他引经据典,娓娓道来,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力量。
起初觉得好笑的官员们,神色渐渐变得郑重。他们大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自然知道《礼记》,但从未有人将这些古老的文字与眼前的教育现实联系起来思考。
有人提出质疑,认为现代知识体系庞大,学业压力重,竞争激烈,
不可能再像古代那样有大量的农耕时间。张无用应对从容:“在下非谓弃知识于不顾,
而是主张张弛有度,顺应自然。譬如这秋季,天高气爽,万物收获,正是学子走出书斋,
亲近自然,体会‘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之大化流行的绝佳时机。只需匀出旬日假期,
谓之‘秋假’,引导学子或参与农事体验,或远足登高,或观星写生,于学业非但无损,
反而有益。可明目健体,可怡情悦性,可悟实践之知,岂不美哉?”他顿了顿,
看向身旁安静坐着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继续说道:“况《月令》亦云,季秋之月,
‘百官贵贱无不务内,以会天地之藏,无有宣出’。如今贵邦之教育,恰似‘宣出’过多,
而‘务内’‘收藏’不足。学子心神耗散,不得休养,故近视者日众,郁郁者增多,
此非在下妄言,观贵邦之新闻报道,可知一二。设一秋假,正合‘收敛’之义,
令学子得以暂离案牍,回归天地,滋养精神,此乃顺应天道之举。”一番话,
将古典理论与现代教育困境巧妙结合,既引用了中华文化根源的经典,
又直面了当前学生近视率高、心理问题凸显的痛点。那位司长听得目光闪动,他意识到,
眼前这个看似来自古代的“怪人”,
提出的或许是一个看似复古、实则极具创新性和针对性的解决方案。
这不仅仅是放几天假的问题,而是对当前扭曲的教育节奏的一种矫正,
是对教育本质的一种回归性思考。“张先生,”司长的态度变得极为诚恳,
“您的见解非常独特,也极具启发。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需要内部讨论,
并咨询相关领域的专家。”张无用颔首:“理当如此。在下静候佳音。”接下来的三天,
教育部的内部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张无用的言论被整理成文,
在内部会议上引发了激烈争论。支持者认为,
这是对“五育并举”中劳动教育和自然教育短板的有效补充,
是缓解教育内卷、促进学生身心健康的有益尝试,且有深厚的传统文化根基。
反对者则担忧影响教学进度,增加管理难度,安全责任重大,甚至讥讽为“开历史倒车”。
然而,更强大的推力来自意想不到的地方。
不知是谁将张无用与教育部官员的谈话内容泄露了出去,经过自媒体的一番渲染,
“古代大儒穿越而来,直指现代教育弊端,呼吁设立秋假”的消息,
像病毒一样在网络上蔓延。话题#我们需要秋假吗#瞬间引爆热搜。令人意外的是,
舆论呈现一边倒的支持态势。
气来的学生、心疼孩子近视加深和情绪压抑的家长、乃至一些长期呼吁教育改革的有识之士,
都纷纷发声支持。“支持!孩子多久没看过秋天的天空了?”“这才是老祖宗的智慧!
现在的孩子太可怜了。”“哪怕只有三天,让孩子去田野里跑一跑也是好的!
”“张先生说得对,教育不能违背自然规律!”民意汹涌,加上部内改革派的力推,
及高层也意识到此举可能带来的积极社会效应和政治意义弘扬传统文化、回应民生关切,
决策流程以惊人的速度推进。第三天傍晚,教育部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发布厅里灯火通明,
摄像机林立。教育部长站在发言席前,额角隐约有汗光。他郑重宣布:经过充分调研和论证,
为全面贯彻教育方针,丰富学生学习生活,促进学生身心健康,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决定从本年度起,在全国各级各类学校中试行“秋假”制度。秋季学期中段,
增设约一周的秋假,具体时间由各地根据农时和气候特点灵活安排。
构在秋假期间组织学生开展农业生产体验、自然探索、户外运动、文化艺术欣赏等实践活动。
“……此举旨在让学生更好地亲近自然、了解社会、体验劳动、陶冶情操,
是实现素质教育的重要途径。”部长照本宣科后,下意识地用纸巾擦了擦额角,
目光扫过台下记者群,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他稍微提高了音量,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期待,说道:“我们也将持续听取社会各界的意见,包括……嗯,
包括张无用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的建议,不断完善这项制度。张先生,如果您在观看,
关于……嗯,比如春假,您还有什么好的想法,我们也非常欢迎。”话音刚落,
他身后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
数据图表——这是智库根据试点模型预测的成果:预计学生近视率将出现首次显著下降趋势,
青少年情绪问题筛查阳性率预计将跌至近十年最低点。虽然只是预测,
但那鲜红的箭头和跌落的曲线,具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此时,
张无用正借住在一位好心的图书馆老管理员家中,
通过那面能显示万千世界的“琉璃屏”电视机观看发布会。看到部长提及自己,
他神色平静,无喜无悲。他三岁的儿子张知拙坐在地板上,
摆弄着几个用麦秆新编的小玩意儿,
那是下午一位来访的、对传统农事感兴趣的教育研究员顺手给他编的。“爹爹,
”小知拙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这里的娃娃,秋天也能去踩落叶、收谷子了吗?
”张无用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顶,目光透过窗户,
望向远方高楼缝隙里露出的一小片秋日特有的湛蓝天空,微微一笑,低声道:“但愿如此。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教育,亦当如是。
”一场由稚子天真一问引发的、看似异想天开的教育变革,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它的效果究竟如何?是昙花一现的作秀,还是真正触及教育本质的回归?一切,
都等待着一个秋天的实践来检验。而张无用这个名字,
和他所带来的那股源自古老智慧的清新之风,已经在这个时空的现代教育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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