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卷：鸦羽惊鸿
第1章 不完美的现场
章乾站在公寓客厅的中央，空气里弥漫着血腥与一种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现场勘查灯惨白的光线将每一粒尘埃都照得无所遁形，也照亮了地板上那个用粉笔勾勒出的人形。
死者是位年轻的女设计师，名叫苏晚。死因明确，机械性窒息。凶器就散落在她的手边——一截特制的棉麻绳，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队长，门窗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财物也没有丢失，初步判断不是劫杀。”年轻的警员小李汇报着，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章乾没说话，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寸寸扫过现场。沙发靠垫微微歪斜，茶几上的水杯下有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水渍，卧室的床头柜抽屉没有完全关拢……这些细节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神经。
完美。太完美了。
完美的受害者，完美的作案手法，完美的封闭现场。就像一出精心排练过的戏剧。
但他的视线，最终死死钉在了靠近玄关的地板上。那里，在勘查人员杂乱的鞋印边缘，有一个半枚模糊的、不属于任何警用鞋底的印记。像是某种运动鞋的波浪纹路，浅浅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蒸发。
就是这个。这个不该存在的、微不足道的“瑕疵”。
他感到一股熟悉的焦躁从胃里升起，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理智。十年前那个雨夜，那个因为他一个微小的判断失误而永远倒下的前辈的身影，与眼前这个模糊的鞋印诡异地重叠起来。
任何疏漏，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结局。他必须掌控一切。
“技术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这个鞋印给我完整拓下来，我要知道它的品牌、型号、磨损程度，以及它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烦躁，转向法医那边：“东方呢？他那边有什么发现？”
“东方法医在卧室，初步检验后就把主要物证带回实验室了，他说……”小李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他说这里的‘干扰项’太多，影响他‘听’东西。”
章乾眉头拧紧。又是这样。那个永远待在无菌实验室里的男人，总有一套自己的说辞。
市局法医中心，地下一层。
这里的空气冰冷，带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气味，与楼上办公区的烟尘气息截然不同。章乾推开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东方坤穿着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正站在解剖台前，但他并没有在解剖尸体。台上放着的是那截作为凶器的绳索，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白色的证物托盘里。他俯身在一台体式显微镜上，调整着焦距，神情专注得像是在观摩一件绝世艺术品。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
“你来了。”声音平静无波，如同这室内的空气。
章乾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被口罩和护目镜遮挡了大半的侧脸：“有什么发现？现场那个鞋印……”
“鞋印是干扰。”东方坤打断他，终于直起身，摘下了护目镜。他的眼睛很亮，是那种过于清澈的、缺乏人类情感的亮，像两颗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真正的信息在这里。”
他指向显微镜。
章乾凑过去，目镜里是绳索纤维的放大影像，错综复杂，如同干涸的河床。
“看这里，”东方坤用一支细长的探针指点着，“绳结的打法，是标准的‘双渔人结’，但收尾处，多绕了一圈，并且打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反扣。这种手法，在二十年前的‘夜鸦案’卷宗照片里，出现过。”
章乾的心猛地一沉。“夜鸦案”，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那又怎样？”他直起身，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防御性，“可能是模仿犯。现在信息发达，什么案卷细节都可能泄露。”
“不仅仅是模仿。”东方坤转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份档案，翻开。里面是“夜鸦案”现场的黑白照片，绳索的特写确实与眼前的极为相似。“模仿犯追求的是‘形似’，他们会复制主要的特征。但这个……”
他拿起一个平板电脑，调出刚刚在显微镜下拍摄的高清图片，与档案照片并列。
“看这个反扣的精细程度，以及绳索受力后纤维的崩断方式。档案里的，是‘实用’，粗糙，只为勒紧。而我们手里的这个，”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平板上，“是‘工艺’。它在追求功能性的同时，更注重……形态上的精确与完美。就像书法里的临帖，初学者求形，大师则求神。”
他抬起眼，看向章乾，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我认为，这不是简单的模仿。这是一种‘摹写’。有人在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重新‘书写’过去的案件，并且，在试图‘优化’它。”
“荒谬！”章乾脱口而出，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激起回响。“东方法医，我们是警察，讲的是证据链，是逻辑！不是什么‘摹写’、‘优化’的文学猜想！你这种没有根据的推测，会干扰调查方向！”
他感到那股焦躁的火又烧了起来。失控，又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这个东方坤，总是用他那一套玄乎的理论，试图打败建立在实证之上的秩序。
东方坤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表情，只是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遗憾”的情绪。
“证据，我已经给你了。”他重新戴上护目镜，转过身，再次面向显微镜，用背影对着章乾，“至于逻辑，队长，有时候最违反常理的，恰恰是唯一的真相。请便，不要打扰我工作。”
章乾看着他冷漠的背影，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实验室，金属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那个冰冷而理性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