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与管理

地铁通道的白炽灯管发出细微嗡鸣，许平安第三次看向手表时，分针正卡在罗马数字Ⅷ与Ⅸ之间颤抖。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衬衫后领被汗浸透的布料正黏在颈椎第二节凸起处。

“叮——”自动扶梯到站的提示音响起，许平安跟着最后几个乘客挤进晚高峰的通道。

手机壳裂了道缝，那是早上在会议室摔的。

当时他正在讲解滨江美术馆的曲面结构设计，甲方突然说要把玻璃幕墙换成仿古青砖。

“平安？”

有人拍他左肩。

许平安转身时，公文包擦过安检机的金属边框。

穿碎花裙的实习生林小满举着两杯奶茶，吸管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塑料膜往下爬。

“不是说好一起...哎呀！”

她突然踉跄着后退，手里的奶茶在空中划出焦糖色的弧线。

许平安伸手去接，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变得透明，就像被雨水洇湿的墨迹。

嗡鸣声骤然放大，那是一趟地铁疾驰而来的喊声。

安检机的显示屏闪过一串乱码：－0－1－1－0－穿着藏蓝制服的工作人员低头擦拭镜片，他胸前的金属编号牌倒映着许平安逐渐扭曲的脸。

某处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许平安转头看见自己的倒影还留在安检机X光屏里，正冲他露出带裂痕的微笑。

“许工？”

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将他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您的咖啡...”许平安猛地回头。

实习生保持着递咖啡的姿势，但五官正在融化，像被高温炙烤的蜡像。

西周人群的脚步声开始出现重音，仿佛有无数个平行时空在此交叠。

他摸出手机想求救。

锁屏上显示的时间是17:48，和他腕表完全一致——但秒针正在逆时针旋转。

“啪嗒！”

一滴冷汗砸在屏幕上，许平安这才发现整个地铁站安静得可怕。

所有电子屏幕都变成了雪花的噪点，广告屏里的明星代言的珠宝正逆着重力向上漂浮。

他后退半步，鞋跟撞到某个坚硬物体。

黑伞。

穿灰色风衣的老人不知何时坐在安检机旁的长椅上，银丝边眼镜链垂在布满老年斑的颈间。

他膝盖上摊着本《时间简史》，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张泛蓝的地铁票。

当许平安的目光扫过车票日期时，老人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球里闪过蓝光转动的虚影。

“要补票吗？”

老人摘下口罩，露出没有牙齿的嘴。

他的舌头是半透明的，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许平安的耳膜突然刺痛，仿佛有钢针刺入鼓膜。

他踉跄着扑向闸机口，交通卡在感应区划出刺眼的红光。

警报声响起的瞬间，他看见玻璃幕墙上的倒影全部转向自己，那些穿着不同季节服装的“许平安们”正同时抬起右手。

地铁隧道深处传来野兽般的轰鸣，不是列车，更像是某种巨型机械生锈的关节在摩擦。

许平安冲下楼梯时，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在台阶上弹跳着坠入黑暗。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母亲三天前发来的消息：“我昨晚梦见你在喊你哥哥。”

月台空无一人。

地砖缝隙渗出淡紫色的光，安全警示灯在地面投下血红的斑点。

许平安扶着渗水的瓷砖墙喘息，后颈突然掠过一阵阴风。

隧道里的广告灯箱明灭不定，“城市之光美术馆”的立体字在墙上投下獠牙般的阴影——正是他亲手设计的那个被否决的方案。

“嗒！”

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肩头。

许平安抬头看见通风管道正在渗血，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在半空凝结成倒悬的钟乳石状。

当他后退时，鞋底踩碎了什么东西——是副金丝眼镜，镜片上布满蛛网状的裂痕。

突然有光刺破黑暗。

列车头灯撕开隧道的瞬间，许平安看见对面月台站着个人。

深灰色西装，左手提着公文包，右肩落着片银杏叶。

当那人转头时，许平安的血液在静脉里冻结——那是他自己，正在逆着人群的方向行走。

“轰！”

列车裹挟着七彩旋涡冲进月台，许平安的视网膜上烙满旋转的色块。

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他看见对面月台的“自己”伸手按向胸口，西装内袋里隐约露出半截黑曜石吊坠，形状像极了他在草稿纸上反复描摹的螺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