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海权

海凌云最后的记忆，是龙骨断裂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他，云州海家百年不遇的航海奇才，肩负着家族最后的希望，驾驶着满载财富与野心的“云鲸号”，意图穿越那传说中吞噬一切的“归墟之墙”，为家族寻一条生路。

现在，生路变成了死路。

“少主！

弃船吧！

再往前就是鬼蜮了！”

老管家声嘶力竭，浑浊的海水灌入口鼻，让他咳嗽不止。

海凌云将自己死死绑在狂躁的舵轮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那双被誉为“海天眸”的眼里，此刻没有恐惧，只有赌徒压上全部身家时的疯狂与决绝。

“弃船？”

他声音嘶哑，却穿透风暴，“船没了，海家就真完了！”

他脑中闪过账册上刺目的赤字，父亲一夜白头的颓唐，以及竞争对手陆家那阴险的嘴脸。

云鲸号上，是海家最后的资本——足以买下三座海港城的香料、丝绸和瓷器！

“砍断副桅！

所有货箱加固！

抛掉石料压舱！”

他怒吼着，命令精准而冷酷。

在绝境中，他本能地计算着每一分生存的成本与希望。

一个山峦般的巨浪当头压下，云鲸号发出濒死的呻吟，甲板上的水手瞬间被冲散数个。

完了吗？

海凌云心头一沉。

不！

就在此时，他于翻涌的混沌中，瞥见风墙上那道转瞬即逝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缝隙”！

赌了！

他脸上闪过先祖搏命南洋时的悍勇，用尽平生力气将舵轮打至极限，对着天地风暴发出长啸：“收帆！

随我——闯海！”

云鲸号发出一声悲鸣，庞大的船体义无反顾地撞向那片死亡的禁区。

与此同时，在风墙的另一侧，帝国的“定远舰”正经历着同样的绝望。

与商船制的云鲸号不同，定远舰是标准的帝国战船，此刻却如同孩童的玩具，在自然的伟力前瑟瑟发抖。

卫沧澜屹立在指挥台上，身形如松，任凭风吹浪打，岿然不动。

雨水冲刷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和左眉上那道象征着赫赫战功的旧疤。

“稳住水舵！

弓弩手斩断船帆！”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风啸，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耳中，稳定着濒临崩溃的军心。

一名年轻水兵被巨浪卷出船舷，发出惊恐的尖叫。

电光火石间，卫沧澜动了！

他身形如电猛扑过去，缆绳在手腕上闪电般缠绕数圈，凭借惊人的臂力和下盘功夫，在剧烈颠簸中竟硬生生拉住了那名士兵！

“卫将军！

快斩缆绳！

保全大局要紧！”

太监监军赵公公连滚带爬地过来，尖声叫道。

卫沧澜回以冰冷的一瞥，那眼神中的威严与不屑，让赵公公如坠冰窟，瞬间噤声。

这一眼，道尽了忠良被贬、奸佞当朝的无奈与愤懑。

“咔嚓——！”

主桅拦腰断裂，巨大的船帆裹着绳索如巨蟒般砸下，船舵瞬间失灵。

定远舰，完了。

在彻底失控坠向风墙的前一刻，卫沧澜的目光扫过身后那些年轻而恐惧的面孔。

他放弃了无谓的操控，用内力将声音传遍全船：“弃守战位！

全员寻固，求生！”

他选择，与他的兵，同生共死。

冲入风墙内部，海凌云感觉仿佛坠入了混沌的熔炉。

声音消失了，色彩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轰鸣和灵魂都被撕扯的旋转。

压力让他的耳膜刺痛，视野里是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

云鲸号的船壳正在被无形的巨力寸寸剥离、解体。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于一片混乱的雨幕中，他看到了一艘正在倾覆的、帝国制式的战船轮廓。

那船，同样庞大，同样绝望。

两艘风格迥异的东方巨舰，在这毁灭的旋涡中心，如同镜子的两面，完成了一次短暂而震撼的命运交汇。

卫沧澜也看见了那艘华美的海商巨舶。

军人的本能让他瞬间判断出对方的处境。

“呵……”他嘴角扯起一丝苍凉的弧度，同为天涯沦落人。

“轰——！！！！”

“轰隆——！！！”

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震彻灵魂的巨响传来！

云鲸号与定远舰的龙骨，在同一时刻，被归墟之墙无情地折断！

海凌云被巨大的力量从舵轮上甩飞，世界在他眼中天旋地转，最后坠入冰冷刺骨的黑暗怒涛。

卫沧澜所在的船楼甲板被整个掀起，他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没入狂浪。

风暴，吞噬了一切。

痛……肺像要炸开……海凌云猛地咳嗽起来，呕出大量咸涩的海水。

炽热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周身骨头如同散架一般。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洁白到炫目的沙滩上。

风暴那毁天灭地的咆哮消失了，耳边只剩下轻柔如母亲哼唱的海浪声，以及……一些空灵婉转的、从未听过的鸟鸣。

他挣扎着，用尽力气撑起半个身子。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疼痛。

海水清澈得不可思议，呈现出梦幻般的翡翠色泽，能一眼望见水下色彩斑斓的珊瑚。

沙滩后方，是茂密到难以置信的植被，巨大的、散发着幽香的花朵肆意绽放，树木高耸入云。

这里……是仙境吗？

他艰难地转头，看到了不远处云鲸号支离破碎的残骸，以及散落西处、生死不明的船员与他视若生命的货物。

家族……复兴……沉重的担子在此刻显得如此虚幻和可笑。

“还……还有人吗？”

他嘶哑地喊道，声音微弱。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猛地凝固了——在远处棕榈树林的阴影下，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几个身影。

他们皮肤呈健康的微褐色，身着由奇异植物纤维与发光贝壳编织的衣物，手持着非金非木、却泛着幽蓝光泽的鱼叉或长矛。

他们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只是用一种沉静、古老、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无声地审视着他这个天外来的“不速之客”。

海凌云心头剧震，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风暴结束了。

但一个完全未知、吉凶难测的新世界，才刚刚在他面前，撕开神秘的一角。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