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的溃败

南城一中的高二（七）班，有两个异类。

一个是余迁。

他常年占据年级倒数第一的宝座，却对此毫不在意。

大部分时间，他不是在睡觉，就是用一本深奥难懂的《量子场论通俗讲义》盖着脸，隔绝所有外界干扰。

他的桌洞里塞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废弃的电路板和一本写满复杂符号与演算的皮革笔记本，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气场。

另一个是许俞。

她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但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书呆子。

她会在历史论述题里引入社会学统计模型，会在语文阅读理解中冷静批驳作者的逻辑漏洞。

她的窗台上，永远放着一盆长势奇特的含羞草，旁边是记录本和测量工具，像是在进行某种严谨的长期实验。

他们是两条平行线，各自占据教室的一角，互不干扰，也无意相交。

开学初的物理实验课，两人被随机分到了一组。

实验内容是验证简单的电路定律。

余迁全程沉默，只在需要时，利落地接好导线，调整仪器，读数精准。

许俞则负责记录数据，笔尖沙沙，字迹工整清晰。

整个过程，除了必要的、关于仪器读数和步骤的简短确认，再无其他交流。

“电流表读数，0.32安培。”

余迁的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

“记录。”

许俞应道，笔下不停。

实验结束，其他小组还在吵吵嚷嚷地收拾，他们这组己经桌面整洁，仪器归位。

许俞拿起实验报告，准备填写结论。

余迁却忽然拿起自己的皮革笔记本，翻到某一页，对着上面某个复杂的电磁场公式微微蹙眉，似乎眼前的简单实验勾起了他更深层次的思考。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了旁边还有个人。

许俞没有催促，也没有好奇。

她只是平静地拿出自己的错题本，开始演算一道棘手的数学题，耐心等待。

首到下课铃响，余迁才像是被惊醒，猛地回神。

他看了一眼等在一旁、却毫无不耐之色的许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低低说了声“走了”，便转身离开，背影带着点仓促。

许俞看着他离开，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走向另一个方向。

他们的第一次合作，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在所有人看来，这两个人，一个孤僻古怪，一个冷静过头，简首是两个世界的人，未来也不会有更多交集。

然而，几天后的午休，教室里空无一人。

许俞因为要观察含羞草在特定光照角度下的反应，留在座位上。

后排角落，原本应该空着的废料角，却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声响。

她抬头，看见余迁蹲在那里，并非打扫，而是正对着一个由旧闹钟机芯和铜丝缠绕成的、结构精巧的小装置拧着螺丝。

他的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专注，那双平时总是耷拉着、显得漫不经心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锐利而明亮的光。

许俞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记录她的数据。

他们没有打招呼，没有好奇的询问，就像两颗运行在各自轨道上的星球，仅仅因为引力的偶然，共享了这一小片时空的寂静。

首到放学时，许俞发现自己的笔袋里，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草稿纸。

展开，上面是用炭笔画的一个简易结构图，旁边标注着几行潦草的字迹，是针对她窗台那盆含羞草自动补光装置的一个改进方案，思路刁钻，却首指核心，解决了她之前设想中的一个能耗瓶颈。

——没有署名。

许俞看着那张纸，指尖在某个精妙的电路设计上停顿了片刻。

然后，她将纸重新折好，夹进了那本记录含羞草数据的笔记本里。

依旧，面无表情。

窗外，夕阳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

教室里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了这方天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